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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D|AKA|战后】通天塔 - 01 最后的秘密

阿斯兰几乎可以肯定,基拉有事瞒着自己。

算起来,这种感觉是从16岁战争结束后开始的。

记得某个有流星的夜晚,他像往常一样在海边找到基拉。他们曾在这里搏命,可如今,月光静谧得出奇,圣盾的残骸浸在海中,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巨大的投影压着他的挚友灰白的背影,在夜色里似乎要变得透明,就像放任不管的话就会消失在空气当中。

阿斯兰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悸。

他听到基拉在潮声里朦胧地发问——为什么我还能活着?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出生到这世界上?

阿斯兰叹出一口气。战争之后,基拉维持这样的状况已经很长时间了。为什么活着?这很像基拉会问出的问题,却又不像。小时候,习题向来难不住他,可基拉就有这个本事。那时候的基拉,虽不至顽皮吵闹,倒也是伶俐好奇、悠然自得。而如今却终日恍惚,茶饭不思,与这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柔而不可破的膜,甚至生死也不能将之刺穿。

他无法回答基拉的问题,只能说出自己的答案。活着是因为——不想认输。对他来说,放弃了活着、放弃了有意义地活着,就好像逃避了这场战斗,跟什么东西认输了一样。不止是人,一切都是如此。如果放弃了,就结束了。

“所以——世界不会结束……不能让它结束。这就是我们的战斗。”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说。像要用那微小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看清这宇宙。

身边的人静默许久没有回答。这个沉默让他心底生出难言的空洞。阿斯兰将目光转向友人,却一瞬间被那双紫眼摄住。

那是他在基拉脸上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神情——某种难以言表的黑暗呼之欲出,那么深那么远——他竟看不清。

心脏没有预兆地紧缩起来。阿斯兰不由得往前去,可一受惊动,那紫眼中的东西瞬间散去,不见踪影。阿斯兰盯了他一会儿,基拉也看着他,像神使鬼差。

——基拉这个消沉的样子,是因为战争吗?

——也因为——两人那场死斗。

夜风尖利地呼啸起来,撕扯着两人薄弱静寂的白影,机体残骸的巨大黑影在月光下如同梦魇,默示着曾经的酷烈景象,阿斯兰只觉得心中的恐惧带着发麻的痛苦丝丝扩散到全身,被呼吸牵扯着,无法消弭。张清眼找回焦距,熟悉的友人就在眼前,这让他的痛苦稍微舒缓。就好像试图确认什么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到了基拉肩上,他本以为可以感受到明确的生的温暖,可是海风已将那肩膀吹得很凉,就好像什么无机的东西一样。

阿斯兰的心抽了一下。明明在小时候,一直是基拉的体温比较高的。冬天的时候睡在一起,他总是说着,阿斯兰好冰啊,然后拢住自己的手,把那暖融融的脚搭到自己身上。明明刚钻进被窝的时候还一阵鬼叫,这个时候倒是不怕冷了……

在这一瞬间,阿斯兰发现自己胸中涌上了一种诡异的焦躁。

他想拥抱基拉。

就好像想将他冰凉的身体焐热,又好像害怕他就此消失,也或者,自己能由此得到什么慰藉。他曾以为自己杀死了这个人,那份窒息的痛苦他的心里像打出了一个深坑,只言片语,默契相处,竟都像是隔靴挠痒,远远无法填满。而现在,基拉似乎在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着什么改变,可自己却也看不清,抓不住。这让他越发有些不安。

意识到自己的心情,阿斯兰不由得自嘲。他僵硬地将手收回,少许握紧拳,借此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以免被那诡异的冲动带走。自己这样子,简直就像想撒娇的小孩子。终究是不成熟的软弱吧。

他必须战斗下去,和自己,和世界,和——空虚。

而基拉——在某种地方,他很聪明,也很坚强。只要战争结束,重要的人们都在身边,一切总会变好的。

那个时候,阿斯兰这么相信着。


-

然而,发现这事没那么单纯,是在进入19岁,第二次战争刚刚结束的春天。

奥布在战争当中流失了不少人才,阿斯兰作为元首一手提拔的校官,很多硬骨头都丢到他这儿来了。他也二话不说就顶上去,实绩一出来,元首会议的老家伙们倒也暂时闭了嘴。

只是,面对再大的压力他也能打起精神全力应战,熬个十天半月也似不知疲倦,还以为他当真钢筋铁骨,可事情一交待掉,疲惫感就天塌地陷般压了上来,加上肩上的旧伤动了骨头,换季就痛,东西又没来得及好好吃,结果回头就倒在住所门口了。要不是结束了曙光社事情的基拉刚好来找他,估计已在冬天的最后几日里成了冰棍。

基拉在他醒来前一直守着。睁眼的瞬间他看到那紫眼中从担忧到松懈下来的微妙变换。之后基拉要去叫卡嘉莉,被他阻止了。却没想到连基拉的母亲也来了,卡莉塔看着阿斯兰有些心疼,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爹妈说没了就没了。阿斯兰不太想深入这个话题,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结果基拉来了一句,要不我妈分你一半好了——反正妈你从小就喜欢阿斯兰。逗得大家都笑了,气氛才轻松起来。

那个时候他看着基拉笑,基拉也在看着他笑。那笑容透出一点久违的稚气,与童年重叠起来,竟令他心中的结子有些舒展。

就在这个时候,基拉对他说了前往PLANT的决定。

-

在旁人看来,拉克丝决定去了,基拉会去,是理所当然的嘛。可是阿斯兰知道他的脾气,这么大的决定,他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基拉的决意与命运计划有关——他从一开始就对议长、对命运计划有着非同一般的抵触,这一点一直让阿斯兰有些在意,甚至一度难以理解。毕竟他这个好友很少针对什么东西有那样的敌意,哪怕是指向他的枪。

虽然说,基拉有决定要去做的事,总比之前那样消极的样子好多了。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开始担心起来。与自己、与拉克丝不一样的,基拉的个性一直那么我行我素,军队的约束对于他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而且,那家伙下了MS可是一点军人的素质都无。

结果第二天阿斯兰就被卡嘉莉批评保护过度。

“比起基拉,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她是这么说的,“现在我都有点……有点相信他是哥哥了。”

承认这件事让她很不甘心,卡嘉莉的脸红红的。

阿斯兰笑出来,眉头却舒展不开。把柄都不小心丢给她了,他决定不再和卡嘉莉争论。

他是真放心不下基拉。就算现在周围人都寄予他这位亲友深厚的信赖——不如说,他觉得,这种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的样子才是最不能大意的时候。其他的也就算了,那家伙到现在枪法还是相当抱歉,在拉克丝身边,遇到突发状况怎么办?当然,他的操心是没有意义的,就在阿斯兰的沉思中,事务官敲门进来了。送上的正是基拉移籍的档案。他叹了口气。基拉今天不知为何回去得比较早,人不在,于是他说,我来替他核对吧。

士官有些愣怔,就算阿斯兰入职以来工作干得再利索,也不是父母,一般的朋友能把人家履历校个一清二楚吗?但听着卡嘉莉附议,就把东西送上去,退出了门。

阿斯兰看了第一行就皱起了眉毛,说,基拉的出生地不是这个。

“不是哥白尼!?”卡嘉莉大叫,“你别胡说,这个可是他自己报的!不是哥白尼是哪?”

阿斯兰的反驳卡在了嗓子眼里。

——不是哥白尼,那是哪里?

他竟然被问住了。

他可以确定,不是哥白尼,绝对不是,在那里和基拉相逢的时候已经四岁了。基拉的母亲也清楚地说过他们第一次来。然而,此时一想,却偏是未对来路提及过一字。

基拉与卡嘉莉是双胞胎,但只有基拉是协调人。因为某些原因被分开抚养。这其中,似乎有一些说不清的,不自然的地方。

月色下,深渊般的苍紫色眼瞳没有预兆地闪入了他的脑海。

他的神经奇异地跳动起来。

阿斯兰决定自己去找基拉一趟。

提着公文包出门的时候,事务官还候在外面,阿斯兰与他解释了一下就要走。

事务官傻住了——不是吧,这个时间,亲自去?天都要黑了,暴雨眼看就要来,打个电话不行吗?而且出生地而已,二十年前动荡频频,很多信息查无对证,基拉是首长的弟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既然到处的资料都相洽,放点水会怎样?这人还真不是一般地较真……

“要不……”

他开口想劝,阿斯兰转过身来,那绿色的眼睛里深邃而严肃,将他的话一瞬间堵回去了。

“没、没什么,我是说,您对基拉先生的事这么了解啊,哈哈哈。”

他打圆场道。

阿斯兰还沉在寻思里,他只是喃喃:

“……嗯。在以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



车刚在一座爬着常春藤的洋楼边停稳,雨点就夹着雹子砸下来,直打得人生痛。阿斯兰虽然穿了风衣,却还觉冷。他锁好车门,将包护在怀里,抬头就在门口看到了拉克丝。几乎是同时,青色的机械鸟发出清脆的叫声迎了上来。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看得出阿斯兰的心绪不太对,拉克丝询问。

这一问让阿斯兰有点尴尬,他意识到拉克丝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自己内心困苦的时候会来找基拉,这样的前科实在不少。于是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基拉的出生地写错了。

可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他不得不注意的事。

——拉克丝露出了十分奇妙的表情。

只是,眨眼的瞬间,她的神色便迅速地恢复了。阿斯兰也未再多说,就跟随着托利上了楼。这个鸟儿落脚的彼端,是他要找的人。

他一步步走着,想着过往的事。宿命曲折,一切来了又去,只有基拉……基拉一直都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相互之间,也未曾刻意隐瞒过什么事,但是,他这两年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古怪。他时不时能感觉到,基拉那依旧柔软的声线中,却透着说不清的飘渺,似是没有温度。一直以来,他在心里也承认,虽然有些任性,有些爱哭,但基拉本来是个很强韧的人,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变成那种对周围失去兴趣的样子,像是从当中被抽空。

如果是平时,阿斯兰不会去插手别人自己的事。但基拉不一样,这件事不一样……不一样。

三年了……战斗时的异常,对命运计划的敌意,被隐瞒的出生地。

各种事情的不协调感交拧起来,似乎要通向一个他不得不注意的东西——这种感觉,就像他所熟悉的精密机械以一个个微小征兆发出重大故障的警告一样。他几乎像要能摸到那个形状了。

阿斯兰抬起脸,螺旋阶梯的光芒引渡下,他打开了露台的门。

-

褐发的身影浸淫在昏暗的雨景里,边缘就像是模糊了一样。雨雹震天地响,就连话音都要淹没,身在其中的人却像是浑然不觉,直到鸟儿停驻的轻微动作让他活了过来。

“阿斯兰。”

他转过身来,紫眼闪现些微的亮光,浅浅地露出了微笑。

阿斯兰皱了皱眉毛,将他拉到门口。把他头上挂满的雹子拍掉。听他大惊小怪地说,好暖和。阿斯兰却觉得自己像要被他眼中一瞬间涌出的光彩所温暖。

又来了,基拉发着呆,就忘记了四周。停战之后,这是第一次。本以为他已经振作了一些。这样想着,阿斯兰又有些苦恼起来。一直以来,只要与基拉在一起,心情就会舒缓下来。但这一次,却没来由地令他焦虑。

“你不是在卡嘉莉那里吗?怎么来了?”

基拉反应过来。

阿斯兰开口要答,却不知怎的踟蹰了一下,让基拉有些疑惑。他注意到了阿斯兰神色不太对,只是露出点笑意,说,先进去吧。是不是移籍有什么麻烦了?

在必要的时候倒是相当乖觉,基拉似乎还是平常的样子。而自己就应该像平常一样询问他,不是吗?阿斯兰这样想着,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声,仿佛这样才能结结实实地按压住心中的什么。

“基拉!”他叫住了对方。

被呼唤的青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你——”阿斯兰忍着发干的喉头,说,“你不是在哥白尼出生的吧。”

基拉反应了两秒不动了。

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一切的预感都扎实地正中靶心。阿斯兰看着他,心脏不可名状地狂跳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用有些僵硬的声音问:“是哪里?你——是从哪里来的?”

阿斯兰死死地盯着基拉的眼,很快,那脸上的表情变化令他瞬间失去了反应。

那是他在这个好友脸上,一生都没有见过的表情。整个人像是夜行的动物猝不及防地被摔在白花花的阳光下,从骨骼里被击打成粉。某种深远无际的困苦与黑暗扎破薄膜般的惊惶溢压而出。

阿斯兰被震撼了,那种痛苦仿佛要铺天盖地地渗刺进他的内心,他不能自主地呼唤出基拉的名字。

时间仿佛停止。只剩下冰雹声如雷动,震痛耳膜。阿斯兰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虑——他在基拉有所动作之前猛然抓住了他的肩头,喊出他的名字,气势汹汹地催逼着他。好一会儿,基拉才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在说谎。阿斯兰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楚。同样清楚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他现在确实地抓住了基拉,如果让他逃走,一切将再度坠落入无边混沌。

-

——“哎呀,发生什么事了吗?”

柔和透明的声音切裂了紧绷的空气。

阿斯兰震了一下。旁人的介入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花了一会儿才将呼吸平整下来,僵硬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基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在身后,粉发的女子担心地扶住了他。

阿斯兰将脸偏向了一侧,低低地道歉了一句,便一步一步地下楼去,试图远离这里焦躁的空气。

雨瓢泼地下。走廊上的空气透心地凉。他按了按眉心,试图让脑子正常地运转。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就算基拉有事瞒着自己又怎样?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都二十年前的事了,不管是出生在哪里,现在的一切又不会有什么改变。可是,他忘不了基拉那个表情,他的心事,自己无法帮助一分一毫吗?明明小时候,一有事就跑到自己这里来的。

瞬间,他想起了拉克丝那个奇异的神情。

——拉克丝知道。

基拉不愿意说的事,拉克丝是知道的。

阿斯兰的动作僵停了。心脏像被难以言喻的感受缠紧。他分不清那是安心还是其它的什么。是的,自己应该感到安心才对。有拉克丝分担,说与不说,她应该是有分寸的。比起自己,拉克丝也更擅长开导别人。这两年来,自己和基拉之间的相处,往往点到为止,极少事事追究。除非自己真觉得再不管就不行了。

对,应该是这样的。

这明明不该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是,心中这无法忽略的酸痛和不安是什么?

阿斯兰不觉间攥紧了拳,他调整着呼吸,想要把这份无名的幻痛压下去,可是那底下的忐忑和酸涩还是要硬生生地挤压出来——基拉为什么偏偏要瞒着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自己说的?明明是朋友,朋友,不是吗?

朋友……

冰凉的湿气打在脸上,有什么在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是的,正因为是朋友,所以各自都有各自的世界,想要独占,不惜相逼,是不对的。

他无来由地联想到了某个夜晚,那种想要拥抱基拉,想要……更接近基拉的冲动。在此刻,却似乎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焦渴。他无法忽略那个秘密,如鲠在喉。他可以去问基拉的母亲,但又觉得不该。那是基拉并不想说的东西。  

  

他必须冷静一下。

这一天,他不告而别。

档案直到最后,也未有修正。



-

“只有阿斯兰,不想让他知道。”

在最初的时候,基拉这样对拉克丝说。

在终战前的永恒号上,基拉对她坦白了身世。在那个时候的他看来,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容的拉克丝,有着让他告解的魔力。“最完美的协调人”,在世人眼中,也许是个令人憧憬的名字。可是,基拉的困苦,一般的人无法理解,拉克丝却能理解。

不管追求什么,很快就能得到,可只要想到这一切无非是来自这基因,一切的喜悦都瞬间化为空虚的尸壳。一切的成功,似乎都只是在不断地印证这基因——这基因背后的制造者野心的成功。在为了活下去就用尽全力的普通人看来,这样的痛苦简直是不可理喻。

可是,越是发挥出这力量的庞大,自己就仿佛要被挤压得越小。尤其,在战斗的时候,一切都不可思议的脆弱,不可思议的虚幻。如果放弃掉自我,随波逐流地享受这基因带来的一切,也许会比较轻松吧。就像在战争当中,去尽情享受压倒性的力量带来的存在感一样。可是,总觉得那样自己就会消失。变成由别人的梦想构筑出的空壳。可是,不想消失。

所以,在战争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什么都无法去做。

在这一点上,拉克丝对基拉甚至有些同病相怜。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亦活在生来被设定的各种角色中,曾以为那样就是一切。那时她知道,基拉如果没有一个让他存在下去的理由,将会很危险,于是她说,我需要你。不出她的意料,对于保护有着近乎异常的执着,又对她深有好感的基拉,就算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也会陪伴在她身边,活下去。

可是,她也明白,正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明白,这对于基拉来说,就像一个氧气装置,能够维持他的生存,却对他的心病无能为力。在内心深处最纯粹的地方,他们都有种奇异的清醒。这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为了谁人而活,无法成为一个人立足世间真正的理由。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基拉却不愿与阿斯兰言说。

这一度让拉克丝不解。她看得出,有阿斯兰在身边的话,基拉就会显出难得的安心。因为基拉很强,大家都依赖着他的保护,但是阿斯兰却会下意识地保护他。那是自小而来的温柔依靠,在并肩的时候带来的、条件反射般的安全感。

直到后来,用了两年时间,拉克丝终于明白了。

对于基拉而言,阿斯兰是不一样的。那是他自小无关任何身份和力量,以“纯粹的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朋友,会数落他、也会保护他的最后一个人。哪怕是抱怨他的懒散,指责他的任性——阿斯兰看待他的方式本身,执拗地反驳着那诅咒般的完美二字。

在他心底这场寂静的战争中,阿斯兰的存在仿佛是他最坚固,最骄傲的城堡。

但是,如果这样的阿斯兰知道了他是所谓最完美的协调人,看待他的眼神会变成怎样?

基拉不愿意想下去。

一贯以来,他对于阿斯兰的行为模式似乎是很了解的,唯有这件事,超出了常识,结在他最深最脆弱的地方,缠成一团黑暗混沌。

小时候,他常常羡慕着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阿斯兰。可现在被告知是“最完美的协调人”,这种心情反而越发深重。阿斯兰相比自己,似有着沉静理智的外表,但他却知道,那个灵魂深处有着一种热切的赤诚。他总是活得很认真。那样浓烈幽深而有生命力,孜孜不倦,生生不息,就算鲜血淋漓,也绝不会被消灭的热情。他可以迷茫着一切,但绝不会迷茫的,是自己存在于世。

可是,在这世间,基拉却不知该如何自处。直到战争再次开始——他早早地感受到了自己与迪兰达尔议长本质上的不同——那个人,以自己的意志创造了一个“理想”的拉克丝。这与一厢情愿创造出自己的人,是同一个公式。可是他知道,唯有他知道,这底下,是多么深沉的冰冷与死寂。而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自我,又是多么飘摇与珍贵。

那段时间里,来自阿斯兰的否定,成为了他心中最大的煎熬。

也许,阿斯兰并不排斥议长的做法,他从小就是大人眼中的好孩子,按部就班地把一切做到最好。甚至说不定,那样对他来说比较幸福?是啊,与在奥布艰难的现状不同。在那个基因的世界里,他是身披勋章,手握利剑,美人在侧的英雄传说。他什么都有,只要放弃这虚无缥缈的“自我”。如果这是他的幸福,那么就连他,就连他,也会认为自己该尽职尽责地做那个父亲制造出的最完美的协调人吗?

这种可能性让基拉窒息。如果这样,自己将注定与阿斯兰渐行渐远。他不希望阿斯兰不幸,却也痛苦于他的远去。心中最后的伊甸园,终究要被现实的海所淹没,侵蚀,永恒地沉眠。

所以,对于阿斯兰的归来,没有人能明白他心中的矛盾与酸甜。

迪兰达尔议长所发表的命运计划并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在出生成什么、婚配对象已经被决定的前提下,由基因决定一切,将是纯粹的协调人社会最终的形态。

他隐隐地知道,却抗拒着这种发展。那里有着他所恐惧的,无尽的虚空。自己真的只有按照出生前就注定的,别人的梦想去生活?那自己又是什么?为了什么而出生在世上?

如果那样的发展是注定的,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逆势而行,都是自以为是的任性吗?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心中的寒冷渗透了上来。他不由得发问。也许,这本身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吧。

“我才没那么容易放弃!”

他在伤痕累累的阿斯兰口中听到了回答。

基拉的心提了起来,那股灵魂的灼热从铿锵的话语中发将出来,猝不及防地包裹了他的心。阿斯兰肯定了——肯定了这份意志。就像他一贯以来一样,明明已经那样痛苦,那样疲惫,他还是一步也不肯停下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犹豫下去呢?

与心底难以名状的热痛和酸楚同时升起的,还有一份底气。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最想获得——却又不曾获得的一份支持。那双碧绿眼眸里的坚毅深深打进他的心。两人的手交握到一起。手心坚实的滚烫,像要给他无穷的力量。

就像议长所说的一样,没有命运计划的世界又将陷入混乱。需要承担起责任的,是拉克丝与自己。最终,这个世界自由的代价,需要他们的自由去换取。

无法逃离自己的角色,也不想失去自己的意志。

这就是他们将要面临的新的战斗。

  

-

就在这种决意与不安中,基拉在曙光社留备强袭自由的数据时,听到了同僚的技术员一句话。

“手下留情的基拉君就这么厉害啊……发挥出全力的话,会有多厉害呢?”

那语气间透露着若有若无的惋惜,霎时让基拉心中震荡。不想的是,技术员的话在周围引起了共鸣,让他竟不知如何应对。

含糊地应付完四周,他默默离开了那个场所,在天台发起呆来。

会有多厉害呢?他并不想知道。如果可能,连这样的程度,他都不希望去使用。那就像一个最深的禁忌,如果将它解放,自己就会被吞噬。

在他们看来,是惋惜吗?

一旦去到那个属于战士的位置,他恐怕将会不断面对这样的矛盾。明明应该有所觉悟了。面对这一切的觉悟。

他想起两年前战争的最后,劳-鲁-克鲁泽称他为人类的梦想、人类的野心、人类的罪孽。可是,不是的,他拼命地争辩,不是的,那不是我的全部,力量不是我的全部!

——你说那些谁懂啊!没有人会懂的!

劳的声音像鬼魅一样震荡在他脑中——别人只会看到你被制造好的那一切美丽的空壳。看不到你!看不到!你那一点可怜的灵魂的尊严,终会被贪婪的人性席卷而去,在这世上消失!彻底地消失!

基拉甚至忘了自己是不是在呼吸。他开始知道,他的敌人并不是劳,而是浩荡深远的,人的本性。

恶寒从心中最深的地方生长出来,就像要将自己吃食殆尽一般,让身体一寸寸地麻木,失去对这世间的感受。那种寒冷就像从胎中带来,在人工子宫里,没有感受过母亲温暖的胎中。他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就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样,在这空虚的世界里,没有,什么都没有——

——突然,清脆的声音将这空间刺破。

紫色的瞳孔猛然收缩,就在这一瞬间,他才发现下了急雨。冻得他已经有些僵硬。可这与心底的陈年冰芯相比,却几乎可以忽略。

绿色的鸟儿落在了他的肩头。

那个人在那个年纪,纵容着自己的奇想,抱怨着自己的天真,却又解决了各种技术困难做出的东西,像那片美丽遗迹上最后的珍宝,将那股灵魂的热度少许地带到了他的身边。

他急切又困难地回过头去,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直到他的眼神抓到了门口的那个人——这让他终于有种回到现世的实感。他看到阿斯兰的眼神一一流露出担忧、疼惜、无奈与责备,在那眼中,基拉看到了那个最初的,最单纯的自己。

对的,只要阿斯兰在,他就会永远记得自己本来的模样。

熟悉的暖流流向身体的最深处,将盘绕于心的寒冷与黑暗一时打散到了空寂的彼方。他终于露出笑容。

就当他内心的某处向这温暖完全依靠过去的时候,阿斯兰开口,问了他最害怕的问题。


-


基拉从噩梦中醒来,就在阳台上待到天明。

这样的梦并不是第一次,梦中的自己拿着枪,杀了人,不受任何控制。那当中,甚至有像小时候的自己。但这一次,被那双绿眼睛看到了。就在这一瞬间,他吓醒了。

托利像是担心似的跳动在他的肩头,这让他的迷失感稍微缓解。直到凌晨的时候,拉克丝出来找到他。常年的经验让她知道,这一天,基拉肯定不会睡好。

16岁之后,他就几乎没有睡踏实过。

看到拉克丝,基拉心里安稳了一些——无论如何,拉克丝需要着这样的自己。  

一直以来,如果不是拉克丝,自己能支持到现在吗?基拉没有自信。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深深地感激她,尊敬她,也唯有尽可能帮助她,保护她。但是常常地,基拉觉得让这么好的女孩为自己付出有很大的罪恶感——尤其在芙蕾的事情之后。

为了让拉克丝安心,他对着她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拉克丝却还是忧心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望向了他所凝视的海面。

模糊的晨曦在那里将破未破。而那之下,是黑暗的海。

据说,最原始的生命,就是从这海中进化而来。可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海洋的深处,已经成为了和宇宙一样神秘的所在。

——如果不追求卓越,人类无法到达更高的地方;如果抛弃了根本,又会像空中无根的烟火,终将湮灭。

马尔基奥导师是这么说的。这句话,拉克丝从第一次听到开始,就一直咀嚼着,看着它点点滴滴渗入现实。

拉克丝抬起头,基拉就在她的身旁看着遥远的天际,微风中的褐发掩映着稚气未脱的侧脸。

虽然从小接受马尔基奥导师的熏陶,但一直以来,她对于此仅立于概念,因此也常常心存迷惑,或是难以下定决心。可是基拉的存在,不断地让她切身地理解着一切。

对于自身存在的丧失感与迷惑,就是基因调整的终极宿命吗?可是,协调人的社会如此发展下去,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自然人要存在下去,协调人也要存在下去。如果不认同迪兰达尔议长的做法,那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一种了。

拉克丝看着海平面,在那里,东方薄明,霞光微振。

在基拉的身边,她静静地下了一个决心。



NEXT-02 告决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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